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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0章 番外程瑞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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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容易有了孩兒,上頭也沒了婆婆壓制,感覺有了好日子,偏生兒子又去世。

她受不得這打擊,病得越發嚴重。

木芙蓉難過而惶恐,她侍奉母親,又不停安慰:“娘,您還有我,還有我啊……”

可她心裏很清楚,她和弟弟長榮是不一樣的。

王氏不說話。

木芙蓉強忍著淚水:“娘,您養好身體,以後還會有弟弟妹妹的……”

王氏只是搖頭,莫說很難再有,即使有,也不是長榮啊。

望著母親日漸虛弱的身體,木芙蓉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。

她暗暗祈禱,希望母親可以長命百歲。她只有這麽一個親人了。

然而老天對她殘忍,她十三歲那年,母親也離她而去。

出生六個月她就沒了父親,十三歲上,她又失去了母親。

短短兩年內,木家接連有三人去世,一向身體強健的木定也瘦削了許多。

王氏下葬後,木芙蓉越發沈默。沒有了母親和弟弟,她在木家的處境更尷尬了。

和她有婚約的李家試探著提出想接了她到李家去,被木定一口回絕。

“我木家雖然不濟,可還沒有淪落到要女兒去做童養媳的地步。芙蓉要過門的話,必須是三媒六聘,風光大嫁……”

李家不再堅持。

木長青不知從何處聽說了此事,他大怒,罵了李家一通後,又來找木芙蓉:“你很想到李家去,是不是?”

木芙蓉摸不準他的心思,試探著回答:“李家肯收容我,也算正常……”

木長青聞言勃然大怒:“木芙蓉,你!”

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,木芙蓉更加惶恐。她沒想到的是,又過了不久,她就聽說她克父克母,她八字硬,將來可能會克夫等等傳言。

木芙蓉委屈而無措,她自然不能逢人就說,她沒有她不是。事實上,她的父親、母親、弟弟確實是不再人世了。

更讓她沒想到的是,沒多久後,李家上門歸還信物,要解除婚約。她驚訝,惶恐,不安……她不知道她做錯了什麽。

後來,她才知道,是木長青去找了李家,硬要李家退婚。

木芙蓉從小活在木長青的陰影下,她一直對自己說,忍耐,忍耐,忍耐,忍到出嫁就好了。可是木長青此次毀她婚約,她可能永遠都嫁不出去了。

前所未有的絕望籠罩著她。

生平頭一次,她主動去找木長青。藏在袖中的手不停地顫抖:“為什麽啊?為什麽要毀我婚約?我從來沒有得罪過你,這些年,我沒有任何對不起你的地方。你認為我花了木家的錢,我將來還你。我會還你的,你為什麽不肯放過我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麽麽噠麽麽噠麽麽噠

周末愉快

晚安

☆、番外番外

木長青雙唇緊抿, 眉頭緊鎖,好半晌才道:“你拿什麽還?你吃的、穿的、用的,都是木家的, 你拿什麽還?”

“你——”木芙蓉氣結,卻無從反駁。

是,她吃穿用度,皆出自木家。

“啊?”木長青向前逼近了一些,“張芙蓉,你來找我,就是因為李三郎?因為李家退婚了, 你就來找我?”

他前進一步, 木芙蓉就後退一步, 她眼中噙著淚,貝齒輕咬櫻唇,一言不發, 只狠狠地盯著他。

“你是不是覺得我毀了你的婚事?”木長青冷笑, “那李家有什麽好的?要真是厚道人家, 就不會嫌棄你,順水推舟取消婚約了……”

“你, 你……”木芙蓉想,她從未這般恨過一個人。

“你幹嘛這麽看著我?難道我說錯了?”木長青忽然覺得她的眼神刺目得很,他想用手遮住她的眼睛,胡亂說道,“你來找我興師問罪, 我還沒問你的罪呢!你克死了你爹不說,你還克死了我祖母和我弟弟!你欠了我們家的,你就該在我們家伏低做小一輩子,誰都不能禍害!”

他的話利箭一般紮在她胸口,木芙蓉再也忍不住了,淚水決堤,她以袖掩面,低頭疾走。

“餵,張芙蓉……”

她聽到他在她身後喚他,只當做沒聽見,頭也不回。

木芙蓉十三歲,正是花一樣美好的年紀,卻覺得人生了無生趣。她回到房間,翻出妝奩盒,認真而鄭重地為自己描眉塗唇。

鏡子中的她年輕貌美,稚氣未脫,眉宇間有揮之不去的郁氣。她想,她這般活著,好像也沒什麽意思。還不如……

“姑娘,老爺找你呢。”丫鬟忽然進來說道。

“啊?”木芙蓉怔了好一會兒,才反應過來。她站起身,輕輕點頭,“我知道了。”

她略微調整了一下心情,去見繼父木定。

木定還不滿四十歲,然而喪母、喪子、喪妻,接連不斷的打擊使他看起來老了許多。他隨手指了椅子:“芙蓉啊,你坐吧。”

“是。”木芙蓉不知繼父叫自己前來,究竟是何緣故,老老實實坐下。

“李家退婚的事情,你也不要難過了。”木定溫聲說道,“你是個好姑娘,是他們李家沒眼光。等你出了孝,將來再給你找個好人家,你也別怪長青,他心裏也不好受,我教訓過他了……”

“爹……”木芙蓉哽咽了。

“現在咱們家七零八落,我只有你們姐弟倆了,說不定哪天就隨你娘他們去了。你們倆是最親近的人,要扶持走下去。”木定咳嗽一聲,“這些年,我對你不夠好……”

“沒有,爹,你對我很好的。”木芙蓉的眼淚再也止不住,撲簌簌直掉。她伸手擦掉,哽咽道,“爹,你對我很好,這些年我一直很感激。”

這近十年,繼父雖然對她沒有特殊待遇,但也從未在吃穿用度上苛待過她。有時木長青欺負了她,她母親王氏教她忍耐,或者先斥責她,而木定也會呵斥、管教幾句木長青。——繼父木定算是這家裏,唯一會給她出氣的人。不管他是因為什麽。

這麽想著,她對繼父又有些親近、愧疚。

木定擺了擺手:“長青被我給寵壞了,我想著他長大就好了,誰想這麽大了,還是不像樣子。”他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物:“這個給你,收好了。”

木芙蓉上前接過,瞧了一眼,大驚失色:“爹!”

“這銀票你留著傍身用。”木定笑了笑,“別給長青知道。”

“爹……”

木芙蓉覺得自己很沒用,她本來打定了主意自盡要隨母親而去。然而在繼父同她說了一會話,又陪她一起回憶了一番她的母親後,她竟失去了自盡的心思。

她想,至少為了繼父,她要多活一段時間,不能讓木家短短兩年內再添一口棺材。

木芙蓉試著去忽視木長青。她為母守孝期間,專心讀書。

她十四歲這一年,皇帝開設博學宏詞科。同年,胡渚使臣來訪,人人皆知博學宏詞科的一等頭名士子程尋是個姑娘。

皇帝當眾申明,女性也可以參加博學宏詞科的考試。皇帝還封了程尋做崇文館的校書郎。這是大周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女官。京城裏已有不少人家也讓女兒讀書。

也是這一年,崇德書院開始正式招收女學子,不過並無女性前去讀書。

木芙蓉並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崇德書院的第一個女學子。

十五歲那年,一直教導他們的方先生回老家了。木定的身體看著略微好轉一些,他一日興致忽起,想考一考兒子,卻發覺兒子學識實在有限,遠不如繼女。

木定大怒,想了又想,決定送木長青去崇德書院。

木芙蓉暗暗松一口氣,心想,他去崇德書院也好,聽說那崇德書院管的很嚴,每月只能回家兩次。

然而木長青卻不願意,他告訴父親,他可以去崇德書院好好讀書,但前提是,木芙蓉跟著一起去。

木定初時不願,可是見兒子態度甚是堅決,他就答允了。他思忖著,反正這麽久了,崇德書院也沒什麽姑娘讀書,人家不一定會收芙蓉。到時候崇德書院不收,那就不能怪他了。

他這麽想著,又暗暗透露一些給木芙蓉知曉。

木芙蓉最開始以為可以擺脫木長青了,不想繼父竟然同意了。她心裏難受,又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
“你以為我進了書院,就管不了你了?”木長青冷哼一聲,“你逃不了的。我去書院讀書,你也得跟我同去!”

“……”木芙蓉只拿眼瞅著他,也不說話。

她這樣子令木長青很暴躁。他湊近她,壓低了聲音:“你別這樣看我!聽見沒有?不能這樣看我!”他有些氣急敗壞:“你別想從我身邊逃走,也別想著嫁人。張芙蓉,你只能是我的!這輩子,只能是我的!”

木芙蓉聞言大驚,不可置信地看著他,疑心自己聽錯了。她張開嘴,上下牙齒相碰,格格直響:“你說什麽?”

明明天不冷,她卻打了個寒顫。

他欺負她十年不夠,還要一輩子?

木長青面上浮現一些懊惱之色,他甩了甩袖子:“你這種命硬的天煞孤星,你還想克誰?”他大步離去。

留下木芙蓉驚懼而又難受。

次日他們收拾了行李去崇德書院,木芙蓉一言不發。她想,她得想法子,離他遠遠的。她一定要離他遠遠的。

木芙蓉原本打算想法子不進書院,趁木長青不在家時,她去求一求繼父,另尋個所在。——看在早死的母親和長榮面子上,她哭得慘一些,繼父應該會同意吧?

不過到了崇德書院,木芙蓉卻找到了另外一個法子。

要進崇德書院,需要通過入學測試。測試,她是不怕的。但是木長青就不一定了。

測試的結果出來,崇德書院收下她,而將木長青拒之門外。

程夫子高聲問她:“學生木芙蓉,你可願到崇德書院讀書?”

她大聲回答:“學生願意!學生願意!”

怎麽會不願意呢?她做夢都想躲他遠遠的。在書院讀書,雖躲不了他一世,但一時還是可以的。

在崇德書院的日子,對木芙蓉而言,是快樂而又不安的。能離開木長青,很好。可她又擔心不知何時木長青找上來,屆時會如何,她也不知道。

書院裏的同窗不錯,夫子也不錯。她先前一直在內宅,不知外面另有天地。在這裏,她學了很多,也和周太傅家的千金周令月成了同學舍的好友。

木芙蓉始終逃避,盡量不去想木長青的事情。但是很快到了年關,書院放假了。

舍友周令月邀請她到周家做客,她猶豫再三,跟著去了。然而剛到周家沒多久,木家就派人來接了,說是繼父木定病了。

木芙蓉無法,只得跟著回家。

木定確實病了,不過並不嚴重。木芙蓉侍奉湯藥時,木定悄悄問她:“怎麽不回家?是長青又欺負你了?”

望著繼父的面容,木芙蓉不知該如何說出口,只輕聲道:“是周太傅家的小姐邀我去做客呢。爹,你不知道,書院裏姑娘不多,我和周小姐在一個學舍住著。她人很熱情……”

木定點一點頭:“嗯,長青近來也上進了一些,瞧著讀書比以前用功。”

木芙蓉不說話,過了一會兒才道:“爹,快喝藥吧,再不喝就涼了。”

她想,木長青努力讀書?他連崇德書院都沒進去。雖然有可能是夫子刁難他,可他自己也的確不行。

離新年越來越近,木芙蓉心裏的不安也越來越濃。她回來這幾天,一直在木定身邊侍奉,有時見到木長青,他看她的眼神古怪極了,像是火,又像是冰,讓她不寒而栗。

木定的病沒什麽大礙,養了幾天也就好了。

木芙蓉暗松一口氣。臘月三十,她剛進房間,還未掩門,木長青就推門而入,順手拴上了門。

“你,幹什麽?”木芙蓉聲音發顫。

“你說我幹什麽?”木長青沈著臉,“你不是很能躲嗎?你又想躲到哪兒去?”

來自內心深處的懼意讓木芙蓉身體輕顫,她不停地後退:“我沒有要躲你,我是忙呢,我在忙……”

木長青上前一步,將她禁錮在懷裏,似乎這樣她才逃不掉一般:“半年了,我進不去書院,你半年都不知道回家一次嗎?還說沒躲我,你真以為我是傻子?要不是說爹病了,你是不是還不回來?”

木芙蓉掙脫不得,口中胡亂說著:“沒有,是書院功課忙……”

她話未說完,下巴就被人強勢擡起:“你看著我的眼睛說,你敢說,你不是躲我?”

木芙蓉眼中噙滿了淚,視線已有些模糊了,恐懼籠罩在她心頭。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才是對的:“我,我沒有……”

唇上驀地一涼,木芙蓉怔了一瞬,後知後覺意識到發生了什麽,她雙眼圓整,身體僵硬。

恐懼,無助,厭惡……

他竟然這麽對她?!

木長青咬牙切齒:“張芙蓉,你到底有沒有良心?”

他低頭去親她的臉頰,木芙蓉不知從哪裏生出來力氣,一把推開了他,轉身,開門,拔腿就跑。

她跌跌撞撞去馬廄,找了一匹馬,離開木家,中途又舍了馬租賃馬車,直奔城郊崇德書院。

她要逃得遠遠的。

她怎麽會沒有良心呢?沒有良心、不知羞恥的明明是木長青。

她不知道木長青為什麽會突然這樣對她,是有意羞辱還是發昏她已經無從得知。她只知道,她永生永世都不想再看見他。

幸好,崇德書院收留了她。

在這裏,她可以暫時忘卻煩惱。

當木家再次來人說繼父木定生病時,木芙蓉的第一反應便是:他要賺她回去害她!

作者有話要說: 麽麽噠麽麽噠麽麽噠

木芙蓉需要的是一個很溫和很體貼待她好的人。“愛你就欺負你”,對她並不適用,只會把她越推越遠。

☆、芙蓉結束

木芙蓉回到木家後才發現繼父木定是真的病重了。她擔憂而又慚愧。這段時日, 她一直躲木長青,也很少回家探視繼父,連他是何時病情加重的, 她都不知道。

木定比上次她見到時,越發消瘦了,臥病在床的他,大多數時候都在昏迷中。木芙蓉心裏更痛,她在一側侍奉湯藥,不敢有半分懈怠。

可是避過人時,木長青冷聲問她:“你舍得回來了?你不躲了?”

木芙蓉咬唇不語, 她端著剛熬好的藥, 欲從木長青身邊閃過, 卻被他一把拉住了胳膊,湯藥濺出了幾滴。木芙蓉低呼一聲:“你做什麽?!”

“我跟你說話呢!你聾了是不是?”木長青氣急。

“我要給爹送藥去,你別攔著。”木芙蓉低頭側身, 她聲音很低, “爹得喝藥了。”她行的極快。

木定並沒有撐多久, 木芙蓉回家之後不足半個月,木定就去世了。他臨終之際, 對木芙蓉道:“要是長青苛待你,你就回張家,投靠你族叔。我不是你生父,你也不用給我守孝,讓你族叔幫忙尋個好人家嫁了吧。”

木芙蓉聞言淚如雨下, 心內五味雜陳。這十幾年來,繼父木定待她一直淡淡的,她時常難過於自己生父早逝。而這一刻,她才驚覺,這個能給她一些庇護的繼父也要永遠離開她了。

木定下葬後,木長青陡然忙碌起來。木芙蓉又有意躲避,兩人碰面的次數不多。但每每見面,他都言行無狀,時常褻慢於她,讓她驚懼交加。

這些年她對木長青的懼意幾乎是刻在骨子裏。如果不是要為繼父守孝,她想她會逃得遠遠的,再也不見他的面。

她從四歲上隨母親進入木家,與張家的叔伯已多年不曾聯系,不好求助張家的叔伯。但是繼父死後,她在木長青手下討生活,恐怕更不容易。可能因為她先時曾經悄悄逃出去,木長青對她的看管更加嚴了。她連出門的機會都沒有。

木芙蓉想起與她在書院同一學舍的周令月,心想,不知怎麽才能向周二小姐求助。

但是,她還沒來得及求助,就發覺家裏的不對勁兒了。明明繼父熱孝未過,木家就開始張燈結彩,忙碌起來。

木芙蓉大驚,她拉住丫鬟詢問:“到底怎麽回事?老爺屍骨未寒,家裏不清清靜靜的守孝,這是熱鬧給誰看的?”

丫鬟說不明白,只含糊說:“小姐還是去問少爺吧。”

木芙蓉鼓足勇氣去找木長青,他面帶笑意:“怎麽了?你來的正好,我正要跟你說呢。”

“說什麽?”

“爹臨終前,一直放不下你我二人。木家人丁稀少,我打算在熱孝期間把婚事辦了,也省得爹在九泉之下憂心。”木長青雙手負後,輕聲說道。

歷來父母過世,子女需守孝三年,方算孝順。但也有因為長輩遺願,所以在百日熱孝內辦喜事,告慰亡魂的。木芙蓉想著木家人丁單薄,如今只剩了木長青一根獨苗,他想早些娶妻,綿延子嗣,假托是繼父遺願,繼父確實不會怪他。

她點了點頭:“也行吧。”見他今日態度好,她膽氣也稍微足了一些,大膽問了一句:“是誰家的姑娘?”

她話一出口,就見木長青變了臉色。他神情古怪之極,臉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見了,冷笑一聲:“你說是誰家的姑娘?張芙蓉,你還想我娶誰家的姑娘?我跟你說的話,你一句都沒放在心上是不是?除了你,我還娶誰?”

他每說一句,便向前迫近一步。

木芙蓉臉色煞白,不停地後退,她牙齒相撞,格格作響,張了張口,卻說不出半句話來。

“你躲了這麽久,這回還想躲到哪兒去?對了,你張家叔叔也答應了參加婚禮。咱們這婚事,也算是有長輩做主……”

木芙蓉驚得魂飛魄散,他說,他要娶她!這怎麽行?且不說他們是姐弟,只說他厭惡極了她,她若真嫁了他,只怕永生永世都要在他的欺壓之下。她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:“我是你姐姐……”

“姐姐?”木長青冷笑,“我姓木,你姓張,你哪裏配做我姐姐?”

“我叔叔不會答應的。”木芙蓉胡亂說道,“張家也是書香門第……”

“書香門第?書香門第會讓姑娘跟著改嫁?”木長青壓低了聲音,“其實就是默許了你做木家的童養媳吧?我給了你叔叔幾個錢,他對這婚事滿意的很。你這些年吃我們家的、住我們家的,也該給我們家做點事了吧?”

木芙蓉已經退無可退,被他逼在角落裏。她怕極了,顫聲說:“我會還你的,欠木家的,我會還你的。”

“怎麽還?你吃我們家的、用我們家的,又克死了我們家這麽多人,你除了你自己,你還能拿什麽來還呢?”木長青笑了笑,在她臉上親了一下,他容色柔和了一些,“你也不用做出這副樣子來,我又不會吃了你。明天咱們就成親,以後這個家只剩咱們兩個人,你別把我也給克死了。”

木芙蓉似乎什麽都聽不到了,她只覺得人生一片灰暗。

她一個親人都沒了,而她命中的魔星要糾纏她一輩子。她想,或許她就不應該被生出來。也許她真是煞星,克盡身邊人。

爹沒了,娘沒了,弟弟長榮沒了,繼父木定也沒了。木長青又要一直糾纏她,欺侮她,她還活著做什麽呢?難道真要嫁給他,受他無休無盡的淩辱嗎?

木芙蓉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,她想,其實她不是沒法還的,她拿命去還他,也就是了。

木長青得知消息,闖進木芙蓉的房間時,她已經被人從梁上救了下來。丫鬟發現的及時,她並無性命之憂,但是面色青紫,雙眼微翻,呼吸極弱。

她是想自殺!

這結論讓木長青驚懼、慌亂又惱火。為什麽?她為什麽要這麽做?!

因發現及時,請來的老大夫醫術也高明,折騰許久後,她總算是清醒了過來,又被灌了不少藥,看著臉色稍微正常了一些。

“為什麽要上吊?張芙蓉,你想死為什麽不死的幹凈一點?這般惺惺作態給誰看?”木長青氣急敗壞,“我不準你死,你聽見沒有?你還欠著我們木家,你以為你死了就能一筆勾銷了……”

木芙蓉嗓子火辣辣的疼,用過藥後,勉強能說話。她動了動唇,又比出兩根手指。

木長青湊到她跟前,才聽她說:“這是第二次了……”

這是她第二次想拿命去還他。

木長青楞了一楞,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。他的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,還有隱約可見的痛苦:“為什麽?張芙蓉,你為什麽要這麽做……”

為什麽呢?木芙蓉也在想。大概是因為看不到一點希望吧。

“我是要娶你,又不是要殺你,你,你為什麽……”木長青咬牙,“你就這麽不願意?你還念著那李三郎是不是?”

木芙蓉合上雙眼,這和李三郎又有什麽關系呢?她有時候念著李三郎,只是因為她以為她嫁人了,就能徹底擺脫木長青。

她忍了十多年,不想再忍下去了。

木芙蓉咽了咽唾沫,勉力說:“不是李三郎,是我討厭你,木長青,我討厭你。”

木長青身體踉蹌了一下,他緊抿著唇,面無血色。

她……討厭他?他隱約知道她討厭他。因為他每每欺負了她,她總那樣含嗔帶怨地看著他。可是,那又怎麽樣呢?他喜歡她就夠了啊。他喜歡她圍繞著他轉,聽他的話,忙他的事情。

木芙蓉嗓子痛得厲害,她一字一字,聲音很輕:“我不想再看見你。如果我只有死了,才能擺脫你,那我……”

她寧願去死。

“你討厭我什麽?”木長青直直地盯著她,憤怒而又窩火。

討厭什麽呢?木芙蓉一時間想到了許多,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。她對他的厭惡和恐懼來自於多年相處的點滴。

他將她當做丫鬟使用,動輒支使,有時還會打罵。他口口聲聲喚她張芙蓉,時時刻刻提醒著她是個外人。小時候,他高興時會對她露個笑臉,不高興時對她挖苦譏諷。她已經記不清她多少次是哭著睡著的。他無時無刻不在說著她克親,說她欠木家,一次次打壓著她那可憐的自尊。他長大後又多次褻慢於她。更重要的是,他毀了她和李家的婚約,毀掉了她的希望……

她之前一直以為,她忍到出嫁就好了……

木長青眼睛發紅:“你覺得我欺負你了,那你報覆回來啊!你讓我給你端茶遞水啊!你讓我給你寫功課啊!寫不好罰我十遍,二十遍啊!你可以打我,我沒說不讓。你嫌我毀了你的婚事,那你也毀我一次。我現在就去找人說親,你給我毀掉行不行!你也去說我克親,我也克死了爹娘弟弟!我害你嫁不出去,我可以娶你啊,我賠你一樁婚事……”

木芙蓉合上眼,不說話。她嗓子痛極了。她心說,不是這樣的。她小時候來到木家身份尷尬,木長青的許多話,許多舉動如同利箭一般刺得她體無完膚。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活著,她也沒力氣報覆他,她真的太累了。

“你不能這樣,張芙蓉,你不能這樣。”木長青搖頭,“你覺得我不好,我可以改。我跟你道歉。但你不能這樣對我。你不能討厭我。因為我很喜歡你,我想娶你,讓你給我生孩子,我們一家在一起。”

木芙蓉扯扯嘴角:“道歉就一定要被原諒?喜歡就一定要有回應?”

她聲音很小,也不管木長青是否能聽到,她自顧自動唇:“我不信你喜歡我,一點都不信。”

她自小敏感怯懦,話都不敢大聲說一句,然而這時不想活了,也沒多少可顧忌的了。她想,喜歡一個人才不是這樣,會尊重她,會體貼她,會不舍得大聲罵她一句,更不舍得讓她傷心難過。

木芙蓉翻了身,不再搭理木長青。

一想到自己還有“死”這一條路,她心裏居然輕松了許多。人死債消,她死了,她就不欠木家什麽了吧?

不過木芙蓉終究是沒有死成。木長青要在父親熱孝期間娶自己的姐姐,木家有下人看不下去。待得知大小姐以死相抗後,更覺得少爺行事不當,私底下幫大小姐離開木家,去書院也好,回張家也好,莫留在木家了。

木芙蓉驚訝,接受了他們的好意:“好,我回書院,書院會庇護我。”

然而出城之後,她並未進崇德書院,而是一路南下,再不見蹤影。

木長青知道她不見後,初時也是以為她去了崇德書院。在書院找不到她,他又想到周家、張家,可都沒有發現她的蹤跡。

尋找了幾個月,整個京城都沒有她的身影。她大概已經不在京城了。

木長青慌了,她沒有路引,孤身一人,既無人保護,又無錢財傍身,又能去哪裏?他將藥房交於可靠的人打理,幹脆出京尋找。可是人海茫茫,又如何能找得到?

害怕和後悔一點點襲來,他想,他該對她好一點的,他該對她好一點的。他不該一直拿傷人的話來傷害她……

他其實一點都不想她討厭他。

在他終於決定認命放棄的時候,他去川南進貨時與官府打交道,竟意外看見了她。

那時她已是川南縣的小吏,幫眼神不好的川南縣令記錄文書。

木長青聽見自己的心跳聲:真好,她還活著。他看見她了。然而她全程未多看他一眼,仿佛他只是一個陌生人。

辦完公事,木長青上前:“張……我們談談吧。”

她後退了一步,如先時一模一樣。她臉上帶著淺笑:“也行,不過等一等我相公吧,你還沒見過他。”

她說著沖那邊形貌英武的捕頭招了招手:“齊哥,過來呀,給你介紹個人認識。”

木長青的心涼了半截,她語笑嫣然,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。他不知道他是怎麽跟著她回的她家。

院子不夠大,家具也不夠好。可是她笑得溫柔美好,眉梢眼角都有笑意。

木長青想,這大概是一個夢,是他做了一個夢。

他聽見她簡單說起她離開京城去了四川,本欲前往蜀中,卻陰差陽錯去了川南。因為她記性好,又寫的一手好字,被縣太爺賞識,沒被當做流民處置,反而做了縣衙小吏,與高齊便是在縣衙相識的。

高齊比她大了三歲,家人死於蜀中地動。他學過武藝,短短數年從一個普通捕快升成了捕頭,這幾年在川南也辦過幾個案子。他們兩人在一起,相互照顧,越走越近,在縣令等人的見證下,結為夫婦。

木芙蓉說起往事時,已經很淡然了,也絕口不提她從京城一路走來的苦楚。她走的多了,見的多了,心境和先前相比也有了很大的不同。以前她見到木長青就害怕,現在也能鎮定地同他說話了。

她很滿意現在的生活。川南民風純樸,縣令看重賞識他們夫婦,縣衙裏無人因為她是女子而輕視她。而她的丈夫高齊更是待她溫和體貼,成親以來,兩人從未拌過嘴。她想,如果有個孩子,家裏就更熱鬧了。

高齊不知道木長青和妻子之間的過往,只當是便宜小舅子。他與妻子都無親眷在此,難得有親戚來訪,他甚是熱情,不斷舉杯。

木長青酩酊大醉,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小時候。小姑娘穿著嫩黃色的衣裙,嬌嬌怯怯,躲在人後。陽光照在她身上,溫柔美好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麽麽噠,麽麽噠麽麽噠。

呃,不要覺得難過和遺憾。

☆、番外雲蔚

雲蔚一向厭煩送禮這樣的事情, 然而祖母的吩咐他又不能不聽從。

中秋假日回家,祖母特意叮囑他,要他給各位夫子送節禮。

學子給夫子送禮, 答謝恩師,這是很正常的事情,但雲蔚就是覺得別扭不自在。他不想跟夫子單獨相處,更不想送禮的時候給其他學子瞧見。

於是,他一直拖著。明明黃昏前就到了書院,他硬是熬到入夜才尋了個借口,離開梧桐苑, 向杏園而去。

月華初上, 他悄悄潛進了書院的杏園。為了不給其他同窗發現, 他特意在藍色花紋包袱外裹上了一層青布,好與他雨過天青色的學子服飾保持顏色一致。

很好很好,這一路都沒有遇見旁人。

雲蔚稍微松了口氣, 也隨意了許多。他理了理包袱, 率先敲響了楊夫子的門。

“誰呀?”回應他的是一道甜美的女聲。

雲蔚眨了眨眼, 第一反應是:他聽錯了。楊夫子的聲音可不是這樣。呆了一瞬後,他才意識過來:哦, 不是楊夫子,這是楊夫子的女兒。

是楊家小師妹!

這個認知讓他渾身的血液在一瞬間沸騰,心跳不自覺加速。他們在書院讀書,接觸最多的女性是膳堂打飯的焦大嬸。十五六歲,年少慕艾, 他們有時也會在私底下談論一下姑娘。楊姑娘剛進書院時,好多人都說,她和她父親長得一模一樣……

雲蔚正胡亂想著,後知後覺反應過來,他大約是需要避一下的。他後退了一步,胡亂取下包袱,一時卻不知道是該擋臉還是該擋眼睛。

他剛舉起包袱,門吱呀一聲開了。

與此同時,躲在雲後的月亮穿雲而出,皎皎月華灑在少女身上,她系著的月華裙,隨風而動,猶如流淌的月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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